從懂事的時候起，我便看到母親抽煙。那時鄉間抽煙的女人很多，對此我也沒有感到什么奇怪。后來上了中學，知道了煙草對人身體健康的種種害處，看到母親還在吞云吐霧，就勸母親別抽了。母親抽的煙其實也值不了幾個錢，都是我們當地最便宜的那種，六、七分錢一包。

    母親也想，卻始終戒不了。有一天，她給我們講她為什么學會了抽煙的故事。原來，母親15歲的時候，正是國家號召大修水庫之時，家家戶戶都要到工地上干活。挖土、挑土、推車、打炮眼，一天下來，累得腰也直不起來。而工頭發現有人站著休息一會兒，都按偷懶處理，不算工分。但工地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，凡是抽煙的人，都可以站著把一根煙抽完。

    母親本來是不抽煙的。有一次，她實在是累得堅持不住了，于是就直起腰來站了那么一會。工頭發現后，不但沒計她一天的工分，還加大了她的勞動任務。母親哭了，再也不敢伸腰。這時，好心的成年婦女看不下去，便勸母親她們：“孩子，不要和命過不去，學會抽煙吧，抽根煙也許能救你們的命。”

    母親就這樣學會了抽煙。我不知道15歲的母親她們當時抽煙是什么感覺，要知道那時的鄉村還很封建。但在那樣的環境，沒有一個人覺得女孩子抽煙是奇怪的。于是母親她們也得以靠著香煙，熬過了她們人生中最艱難的青春時期。母親講完后我沉默了。

    也說不清為什么，我不再反對母親抽煙了。

    那之后又是許多年過去。我看著越來越多的白發在她頭上纏繞，看著母親一天天地消瘦，聽到母親在深夜中的咳嗽，又不想母親再抽了。母親此時也不想再抽，可就是戒不了。我大學畢業后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寄回家時，在留言中這樣寫著：不要再抽那些劣質的煙了，一定要買好點的抽。母親當然舍不得。她還是買當地那些最便宜的煙抽，一天最少也得一包兩包的。

    我結婚的那年母親第一次來到了北京，到家后，我把中華、玉溪等名煙擺在母親面前說：“這次你終于可以抽上好煙了。”母親點了一根中華說：“就是不一樣，不一樣。”高興得不得了。可第二天，我把她帶到醫院體檢，得知了一個讓我們震驚的消息：她得了!醫生是熟人，他說：“你要想活得長一點，必須把煙戒了。”母親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。醫生說：“這種病特別難治，保肝吧，到啥程度是啥程度。”母親看到我們臉上寫滿愁容，她安慰我們說：“這是命。”在我再三勸說下，母親才在全國最好的醫院里住了一個月。那一個月里，母親創造了她人生的一個奇跡，居然把煙戒了。我弟弟后來對我說，母親有時看到他抽煙，也特別想抽，有時甚至從他的嘴里把煙搶了過去，但母親抽了一口，又把煙還給了我弟弟。母親說：“不抽了，我還想活長一點，抱孫子呢!”

    我聽到這話后感到一陣難過。握住母親那發黃的、長滿了老繭和布滿了皺紋的手，我轉過身去，一股淚水涔涔而下。

    作為兒子，我多么希望母親的生活，幸福萬年長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