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愛上好朋友
時間:2024-10-19 來源: 作者: 我要糾錯
平結婚了,我特意請了一天假驅車六個多小時去他家,為了參加他的婚禮。平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的兄弟,他的婚禮我怎么能夠不出席呢?新娘子是平在廈門的同事,一個身材欣長、面容姣美、舉止高雅的女孩。早在幾年前去廈門找平時,我就見過那個女孩,那時他們正進行愛情長跑,幾年了,早該瓜熟蒂落。我和她說過的話很少,但印象不錯,是個值得平珍愛的女孩。
婚宴很隆重,賓客如云,連平家門前的大院也擺上了二十多桌。坐在喧鬧的人群中,我的眼睛沒有離開過平,我知道,過了今天,平就是別人的丈夫了。其實早在十幾年前我就知道終有一天他要成為別人的丈夫,然而,看著喜形于色的他,看著姣美的新娘子,看著這喜慶的婚禮,我仍止不住的暗自悲傷。
在我剛進平家時,當著新娘子和眾人的面,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,我羞紅著臉,有點不知所措地說,拜托了,別讓我難為情,小心新娘子晚上不讓你上床。
呵呵呵!平一連串的干笑,眼睛卻真誠的望著我說,辛苦了,一路上還好吧?
我點點頭說,這不好好的?你去忙你的吧,我會照顧好自己的,這里和我家有什么區別?說著拉著平的弟弟趕緊逃脫眾人的眼睛。我不想讓自己陷入太尷尬的境地,不想成為眾人的焦點。一個人躲在角落,我狂跳的心才可以平靜下來。
平是我十多年前的同學,一直關系密切,可謂知根知底的。其實我們沒有同班過,一直是隔壁班,但友誼卻從那次簡單的對話開始一直牢牢的扎根在我們心中。十幾年過去了,他依然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個人。在初三的那一年,我曾經迷戀過他,而且陷得很深。那時候我才真正理解“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”、“望眼欲穿”這些耳熟能詳的成語意思,體會到了喜歡一個人的那種焦慮、煎熬、心痛的感覺,以及沒來由的落寞惆悵。
平是初一下學期從鄉下中學轉學過來的。剛來時他比我矮半頭,常常穿一條洗得發白,褲腿老長的牛仔褲,后來才知道那是他小舅舅淘汰后送給他的。初來乍到的緣故吧,那時他們班的同學常作弄他,有一次我還看見他在偷偷抺眼淚。我們的班級只相隔一堵墻,任課老師都一樣的,下課或中午休息時間,我喜歡到他們班玩。在初中的三年,我可算是學校的風云人物,成績不差,而且涉及各個領域,學生會、團委都有我的位置,各種競賽有我的身影,而且常獲得好名次,那時候可謂是“春風得意”。
剛開始并沒有注意到他,就那次看見他偷偷拭淚時,我動了惻隱之心。我也是農村來的孩子,知道貧窮所帶來的。我叫住了那些作弄他的同學,警告他們,然后像一個兄長一樣詢問了他的一些情況。他真的很老實,說話訥訥的,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睛。他的羞澀一如我當年剛來縣城讀書一樣。不知怎么的,我后來每次去他們班總是去找他,在課間邀他出來走走、說說話,雖然他們班有很多我小學的同學。剛開始,他很少說話,跟在我后面頭低低的,悶聲不響,我問一句,他答一句,從不主動說話。
你好象很怕我呀!是不是?我曾笑著問他。
他也笑,點頭說是。
怕什么呀?我又吃不了你,大家都是同學,我也是從農村來的。我告訴他。
你看來不像,平說。
不像?農村來的該是什么樣子?我問他。
像我一樣呀!
說著我們都笑了起來。其實他并不是木訥,只因為陌生。后來,他告訴我,我是他來城里讀書的第一個朋友。當時他說得很認真,眼眸中閃爍著真誠。我相信他的話,一直沒有改變。當時我還暗下決心,一定要照顧他,不讓任何人欺負他。
最初的兩年我們相處得很好,常在一起寫作業,也常結伴在街上瞎逛。他喜歡拉著我的手走在左邊,因為個頭比我矮小,很像弟弟。初三下半年時,我莫明奇妙的對他有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,成天患得患失,也因為學習緊張的緣故吧,我產生了很嚴重的厭學情緒,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窗前糊思亂想。那時候,性意識已經朦朦朧朧的突現出來,我知道我對他除了友誼還有一些情不自禁的愛慕。意識到這些時,我曾有過驚恐,因為身邊的男同學都喜歡女孩,我是唯一的例外。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的心跡,怕人笑話,就一個人瞎想,日漸消沉。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就故意疏遠他、冷淡他,希望自己能夠擺脫他占據在我心里的位置。越冷淡他,我卻更想念,心里也就更煩,成天坐立不安。
平是個很敏感的人,我的異常舉動讓他很迷惑。他來找過我,開門見山的問我為什么?我能告訴他么?不可能的,我只說因為即將中考,學習緊張的緣故。平懷疑地望著我,沒有哼聲,只是眼神中寫滿了關切。
在學校,我不再愛笑愛鬧,不再到隔壁班找他,靠著冰冷的墻構想著一個人的地老天荒。我知道不該這樣,不該去想他,可他的影子總是不知不覺中潛入心海,浮現在眼前。成績退了一大節,我無動于衷,別人埋頭寫作業、看書,我就愣愣的望著黑板,仿佛平正在黑板上向我笑,想理清自己的心緒,我卻更加煩亂。幾個老師都來找我談話,他們以為我在早戀,就苦口婆心、孜孜不倦的教育我,告訴我早戀的害處。我沒有解釋,更沒有爭辯,一味沉默著。我依然癡癡呆呆的望著會反光的黑板,依然構想著自己的愛情。不可否認,我是早戀了,而且是戀上自己身邊的好朋友,一個純潔、真誠的農村男孩。
他又來我家找我,在一個夕陽燦爛、彩霞滿天的傍晚。他問我為什么躲著他?問我為什么成績會倒退一大節?是否出了什么事?
沒有啦!怎么會出事呢?一切正常,只是很煩,沒心情學習。我的回答他不滿意,他知道我隱瞞了很多事。
很煩?你為什么很煩?說出來聽聽,兄弟分擔一點。他坐在我邊上,習慣性的捉著我的手,和往日一樣。
我敏感的抽回我的手,卻立即懊悔不已。我不正希望這樣么?為什么還要抽回我的手?平尷尬的望著我,很迷惑。
有些事情不好說,但我真的很煩。站起身,我轉過頭望著窗外,平淡地說。
窗外是一座古老而破舊的老房子,圍墻塌了一角,缺口處露出一片衰敗、草木寥落的后園,還有一座灰色的小瓦房,炊煙裊裊上升,鱗鱗的瓦在煙中淡了,白了,一部分泛了色,像多年前的舊照片。在璀璨的夕陽下,它靜靜地、澹然地坐落在小巷中間,仿佛一個歷經風雨的滄桑,有些落寞,亦有些遲暮。我的心情不正像這破舊的老房子?有些荒蕪亦有些寥落。十六歲花季的天空怎么會如此黯淡?我的灰暗超出了我的年紀。
我知道有些心事是不能與人分享的,比如不正常的愛情。我希望他是我一生的朋友,而不是短暫的愛人,但心情又往往無法控制。我勉強自己不去想他,可他總會無端闖入我的夢中,讓我淚濕枕巾。我怎么才可以學會漠不關心,泰然處之?又要怎么才可以學會閑靜淡遠?……思緒在一瞬間千變萬化。
小宇,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?平惶恐不安地問。
沒有啦!是我自己的事。我從他眼中看見了一抺稍縱即逝的黯淡。
你還當我是朋友么?或許我已經沒有資格了?
別這么說,平,你是我的好朋友,一直都是,以后也是。我急切的向他解釋,我不想讓他誤會,更不想失去這個讓我心儀的朋友。
既然是朋友,為什么不把你的心煩說出來,一起分擔呢?他直視我的眼睛,似乎想看進我蠢蠢欲動的內心。
其實也沒什么事啦!小鬼頭,別瞎猜。我說著,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腦袋。他站在我面前時,我才突然注意到,不知從哪天開始,他已經比我高了,不再是當初的弟弟。我驚訝地望著他,幽幽地說,你已經不再是當初的你了。
不!我還是我,依然沒變。至少對你一直沒變。你呢?
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是當初的我?平靜的聲音竟有一絲凄涼,這是我自己沒有想到的,或許天性中,我就是一個感傷而多情的人。
平每天都來找我,督促我寫作業。閑暇時,我們又和以前一樣喜歡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瞎猜。我寧愿擠在人群中,有一種踏實感,也不要一個人獨處時的空虛,雖然一樣不快樂。
擁擠的是人群,疏離的卻是心靈。
平在身邊時,看著他,我患得患失的心才會漸漸安穩下來。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他,我不知道在后來的日子里,我又是怎么習慣身邊沒有他的日子,或許是情形所逼吧,人總是可以適應的。這家伙的成績在我為情所困時竟越來越好了,以前都是我輔導他寫作業,現在常常是他幫我講解那些難懂的習題。那顆不服輸的心又開始狂燥不安,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迎頭趕上,最起碼不能輸給他,我不要他再為我擔心,他是弟弟。
一個人行走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時,我常常會仰起頭來,眨巴著眼睛,迷惑地瞭望著暗藍而幽深的蒼穹,瞭望著那一輪皓月和滿天繁密的星辰,陷入到深遠而飄渺的沉思之中。我想到了我們的未來,想到了很多關于月亮的詩句,口里一直默默地吟誦著: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間是否會有永遠?永遠有多遠?是否一生?但我真的希望他是我一生的朋友,一生的兄弟!
中考過后,我們都上了中專。那年暑假,我們相互在對方的家里住了一段時間。我的父母他早已熟悉。在他家,在那個山青水秀的小山村,我認識了他善良的父母和可愛的弟妹。我和他們頗為投緣,或許因為平的緣故吧,還是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。住在他家,我很平靜,比在自己家還習慣。以前睡別人的生床總睡不著,睡在他的床上,我卻可以安然入睡,一覺到天明。平和他弟弟天天陪著我,帶我去河里釣魚,帶我去山里抓野雞,還帶我去看中國最大的杉樹群。山里清新的空氣蕩滌著我陰霾的心空,笑容在不覺中洋溢在臉龐。
送他蹬上遠行的列車后,我也在同一天踏上了離家的路。中專時,我們相隔在兩個陌生的城市。填報志愿那天,他征求過我的意見,我很想和他報同一所中專學校,甚至同一個專業,但我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傷害他,我違心的對他說,我們還是一人選擇一個城市吧,這樣還可以多走一些地方,有機會我會去你學校看你的,你也可以到我學校來看我,這樣不是很好嗎?他想了一陣,沒說話。
他報了廈門的一所中專學校,而且是以高分進去的。我也如愿的收到了另一個城市一所中專學校的錄取通知單。收到錄取通知單時,我沒有欣喜若狂,卻有一絲淡淡的苦澀在心頭纏繞。我和他終究是要分離的,我們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路,暫時同行,也該到分手的季節了,分手后依然是朋友。我寬慰自己,卻沒有釋懷,思念從此在心里生根發芽。
中專幾年,我們寫了很多的信。每遇到自己不喜歡的課程,我就給他寫信,有時一天就是兩封,上午寄了,下午又去郵局。那時家里每個月固定寄一百元生活費給我,我寧愿自己少吃、少穿也要省下錢來買郵票,為了發信給他。在信中我盡情傾訴我的思念,我的牽掛。空白的信紙上,有款款深情也有滴滴淚痕。他的來信也很多,有時突然想到一件事甚至一句話也會寫在紙上,夾在信封里一起寄來。鼓鼓囊囊的信封里裝著的是他誠摯的祝福,不滅的思念,還有他那顆跳躍不已的心。
中專二年級的那年春天,綿綿的春雨又勾起我惆悵的心緒。失魂落魄的我從來沒有那么迫切的想見到他。在平生日的前一天,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,我拽上自己一年多來省下的一百多元錢,踏上了開往廈門的火車,經過十三個小時的顛簸,經過一個漫長的不眠夜,我終天在陽光明媚的清晨來到了美麗的鷺島——廈門。因為他,廈門早已是我神往的城市。下了火車,見平早已等候在火車站門口,我歡呼著奔跑過去,倆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,那是我們第一次擁抱,旁若無人忘情的擁抱。
陽光和煦,照在身上很舒服。風從海面上吹拂過來,帶著些咸腥的味道。平牽著我的手,徜徉在廈門的街頭時,我的心境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。美麗的廈門,給我了美麗的心情。
昨天還下雨的,你今天來,它就轉晴了,看來老天很照顧你。平說。
我覺得也是,老天一直很照顧我的,如果下雨,我怎么去玩呀?煙雨濛濛的哪里都一樣,我何必跑來廈門?看來我和廈門有緣。我臉大皮厚地說。其實我是想告訴他,管它下雨還是天晴,可以看見你,我就很開心了。這些話終究沒有說出口。
平特意請了假帶我到廈門各個景點玩。鼓浪嶼、南晉陀、萬石植物園、集美鰲園……那時候海滄跨海大橋還沒建成,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。坐在鼓浪嶼柔軟的海灘上,眼前是一片蔚藍的大海,海面一片寧靜,海水拍擊堤岸的聲音,單調又永恒。極目遠望,海天湛藍一色,白云繚繞;遼闊的海面上船只游弋,沙鷗點點。帶著咸腥味的海風吹亂了我的頭發,也吹亂了我驛動的心。面對著大海我們齊聲合唱: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,就像帶走每條河流,所有受過的傷,所有流過的淚,我的愛請全部帶走……歌聲隨著習習的海風飛揚在藍天白云間,也回蕩在我的心中。
我和平都玩得很開心,看著他孩子似的神情,看著他在海灘上跳躍、奔跑、翻騰,不知疲倦的樣子,我的心里沒來由的又有些悵惘。快樂的時刻終歸稍縱即逝,明天我又要離開。我知道,他不會是我的唯一,我們最終都會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選擇,他會離開我,離得遠遠的,成為一個女人的丈夫,一生一世和她在一起。唯有此時,他才是我真正的唯一。以后我們只能是朋友,是兄弟。
平,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跑來廈門找你嗎?
要理由么?你來廈門找我,很正常的。
不是說不正常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?
什么日子?快樂的一天,因為你來廈門了。
少來啦!死家伙。不記得了嗎?今天是你的生日。
真的嗎?我自己都不知道。以前在家也沒過生日的習慣。只記得是農歷三月初三,來學校后只知道今天幾月幾號,沒去記幾月初幾。對了,你怎么會知道的?我沒告訴過你。
我神通廣大,需要你告訴么?其實我是春節去他家時偷偷問他父母才知道的。我也不習慣過生日,但希望能給他一個驚喜。
晚上請你吃“糖醋魚”,好么?
由我請吧!好不好?由我為你過一次生日,需要邀請你的同學么?
那不要了,就我們兩個單獨過。
那天晚上,我們就在他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飯店,點了一些簡單的菜,要了一瓶低度的紅酒為他祝賀生日。沒有生日歌,也沒有蛋糕、紅燭,我們面對面的坐著,仿佛看進了彼此的心。平很快樂,臉微紅,眼眸中閃爍著波光,我知道那是他的淚花,只是他不愿意我看見他流淚。
生日快樂!
我的祝福很簡單,說著,我把杯中酒全喝了。
謝謝你!小宇!
平說著一口喝下杯中酒后無聲的笑了,淺淺的笑從他眼里流出來,像眼淚似的流了一臉。
謝什么?傻瓜,兄弟一場還見外。
小宇!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最好的兄弟。平動情地說。
話別說得太早,也許有一天你會討厭我的。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。
這么多年了,我還不了解你么?
你了解么?你了解我多少?
我直視他的眼睛,笑著說,心里卻一陣憂傷,平,你真的了解我么?你知道我喜歡你么?你知道我夢醒時最想的人是誰?我默默的問自己。
小宇,不管我是否真正了解你,但你一定要記得: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一生的兄弟。平的語氣很肯定,不容置疑。
我還能說什么呢?面對平的表白,我心潮暗涌。平是真誠的,我相信他的話,一直都信。當年我就相信我是他來縣城讀書的第一個朋友,今晚我一樣相信我是他最好的朋友。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的真誠,因為心的感知。
沉默了半晌,我幽幽地說,我相信你!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是一生的兄弟。但以后呢?你會結婚,你會有自己的孩子,總有一天我要退居二線的。
我是笑著說的,但聲音里卻流露出一絲遺憾。其實我該知足了,我還能希望平怎么做呢?他和我一樣卻也不一樣。我不該有遺憾的,他是性情中人,他說的都是他的心里話。最好的朋友,一生的兄弟,不比那短暫的情人更值得我珍惜么?
小宇,你和我家人一樣重要,不要讓我選擇,好么?這很殘忍。
傻瓜!開玩笑的。我相信你的話,一直都信。
說著,我輕輕把他攬在懷中,一臉陶醉。我們相擁,只因為我們是兄弟,而不是情人。
那夜,又下起了雨。窗外的海風吹得很厲害,夜雨沙沙地敲打著窗欞。平學校招待所的房間很冷。他抱著我,讓我靠在他溫暖的懷里。我們說著話,一起回憶以前學校里的人和事,說著、說著,在回憶中進入睡眠。半夜,我醒了過來,發現自己還躺在他的懷里。透過窗外微亮的天光,我久久凝視著鼾睡中的他,他的鼻子刀削般的硬挺,眉毛又粗又長,忍不住我伸出一只手輕撫他光潔的臉龐。觸摸到他的臉時,我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,心跳加速。他均勻的氣息一陣陣吹到我的耳背,癢癢的,按捺不住,我抬起頭,蜻蜓點水般偷吻了他的額頭。吻是吻了,我卻有一種犯罪般的感覺。以后不敢了,平是兄弟,不是情人。我暗暗告誡自己。
天終于亮了,背上簡單的行囊,我離開了平的學校。我一直不敢對視他的眼睛,頭低低的,有點難為情。我沒有讓他送我去火車站,我說我不習慣那種送別的場面。平沒有堅持,只是一再叫我要照顧好自己。我轉身走時,他又沖過來,緊緊的抱著我,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,然后一溜煙跑開了。我驚呆了,半天晃不過神來,原來平已經知道了一切。
坐在火車上,我心里空蕩蕩的,離別的惆悵,揮之無力。那是我和平之間唯一的一次親密接觸,以后再也沒有過。我們依舊相擁而眠,卻不再有吻。
回到學校,回到那簡單而重復的生活中,我們又開始頻繁的寫信。只是我們不約而同的回避著我們第一次的親密接觸。吻過他后,我一直忐忑不安,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那蜻蜓點水般的吻是對還是錯?我是情不自禁,平呢?他是怎么想的?或許他只是撫慰我犯罪般不安寧的心情吧,他不想讓我獨自承受。因為那一夜,吻過他后,我是睜著眼睛流著淚看著窗外迷蒙的夜色等到天明的。
重復的日子在枯燥的書頁中被壓得干扁而憔悴。然而,在流逝的時光中,畢業還是姍姍來臨了。平留在了廈門,而我來到龍巖,在現在的單位一呆就是十幾年。整理行囊時我才發現,中專幾年我居然收到了平好幾百封來信,一捆捆綁得整整齊齊的存放在箱低。看著那成堆的信件,我無端陷入了沉思,淚水不覺中浸滿眼眶。刻骨的思念終有一天要結束的,一段相思魂,悠然飄蕩……
畢業后,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到廈門去找他。我們的足跡踏遍了廈門島的角角落落,我們的旅程見證著廈門的發展。廈門國際會展中心建成了,環海路、海滄大橋也建成了,日新月異的廈門一天比一天煥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。每一次去廈門我都會有不同的感受,那是源于心底的快樂。我喜歡這個美麗的海濱城市,因為平生活、工作在那里。
我和平的感情一如從前,親密卻不親熱,依然同床共枕,相擁而眠,卻不再有吻。我們都已經知道,吻是情人間的親昵,不是兄弟間的。我沒有再用灼灼的目光對視他,更不敢去誘惑,我寧愿他只是兄弟,一輩子,也不要一夜的纏綿,永久的別離。走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時,他依然習慣性的牽著我的手,很自然,我們相視而笑,坦蕩蕩的神采飛揚!
平每次從廈門回家時都會在龍巖逗留一個晚上,第二天才搭車回家。他有我房間的鑰匙,可以隨便進出。他來龍巖碰到我上班時就自己動手煮飯,自己在房間聽歌、看電視,一直等到我回來。每次見面,我們都有說不完的話。曾有同事問過我,小宇呀,你弟比你還高呀!長得也不大像。是嗎?我故意睜大眼睛好奇地說,可能吧,小時候都把好吃的讓他了,所以他長個,我不長。至于長相嘛,他像爸,我像媽,哪會一樣呢?說著,我瞄了平一眼,這家伙愣頭愣腦的盡傻笑。同事還信以為真呢!
肯德基剛在廈門出現時,龍巖還沒有,我甚至沒聽說過。一次,平來龍巖,專程跑去買了兩個漢堡包、幾包薯條、幾塊辣雞翅帶來龍巖給我品嘗。剛買回來的漢堡包是熱氣騰騰、香氣四溢的,可經過幾個小時的車程,到了我手上的漢堡包卻是沒有溫度,薯條也軟綿綿的。我是第一次吃漢堡,以為就是這樣的,那時真的覺得很難吃,青菜好象沒熟,但心里卻是熱乎乎的,洋溢著無法言說的喜悅,因為他的那份心。我吃了一個半的漢堡,很艱難,剩下半個撐不下去,由平解決。哇!好難吃,怎么漢堡冷了是這個味道?難吃死了。小宇呀,你怎么不說呢?還吃得津津有味?平詫異的大叫起來。老天!我怎么知道?我以前又沒吃過,我還以為就這樣的。覺得好難吃,菜都沒熟。不過還好啦!總算吃完了,嘗了一次鮮。我笑著對平說。呵呵!也是,過了幾個小時怎么會還有溫度?下次來廈門請你去吃現場做的!后來去廈門時,他兌現了,在肯德基餐廳,我吃了一次香氣撲鼻的漢堡,糾正了原來錯誤的認識。
學校畢業后,開始的頭兩年我們還互相寫信,后來就由電話代替。我們沒再討論我們之間的關系,就那么相處著,是朋友,也是兄弟。不是情人,卻依然相擁而眠。我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說得太清楚,太清楚了讓人生分,也讓人尷尬。人是多元的,感情也可以是。我們互相尊重彼此的感情、生活方式,祝福,卻不干涉。
我和阿明生活的四個月中,平來過龍巖,他很快就看出倪端,知道了我和阿明的關系。他沒有問,我也沒有解釋。我想,那時候他應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。阿明開始很難堪,但我對他說,沒關系的,他是弟弟。平看著我,沒有說話,臉上也沒有表情。
當我再次去廈門找他時,他已經有女朋友了。我什么也沒問,只是向那個漂亮女孩笑了笑。他告訴我,她是他同事。我點點頭,依然沒說話。我能說什么呢?他終究要結婚的,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,至于和誰結婚,不都一樣,是他的事。那個女孩給我的印象很好,漂亮、安靜、實在。平的眼光不錯,如果最后是她和他結婚,我會為平高興。只是看見他們親昵的樣子時,我的心里依然還有一絲失落。
阿明走后,自殺未邃的我陷入了無底的深淵,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不可自拔。平在電話中聽出了我的絕決,他特意從廈門來龍巖陪我,陪我度過了我生命中最黯淡的一段時光,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,但最終我依然活著。
你還在想他?
想他有用么?他已經走了,不會再回頭。
你想去找他么?平沉默了一會說。
找他?沒有。我不會去找他,永遠不會。既然放飛了就不會再去尋找。其實他和你一樣是我不該愛的人……
既然他走了,你也不會去找他,你還沉浸在回憶中干嘛?
你以為我想呀?我滿腦子都是他,我能怎么辦?我的聲音冷冷的,透著寒。
把他遺忘!
遺忘?你說得容易,怎么忘?你教我?我對著平歇斯底里的吼叫。
小宇!平欲言又止。
你看見我和他好,你嫉妒他是么?
你有病!我嫉妒什么呀?
我是有病,一直有病。在你眼中,我是正常人么?
小宇!你說什么呀?……平囁嚅著。
他隨手燃起了一根煙,臉上堆滿了落寞的表情,半天不再吭聲。我也固執的不肯說話。霎那間,我們都陷入了沉默。屋里只有裊裊上升的白色煙圈。
半晌,平打破了沉默,望著我真誠地說,小宇,對不起!我只是想幫你。
看著平緊皺的眉頭,臉上掛著的冷霜,我心里不是滋味,輕聲說,平,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!我現在思緒一片混亂,亂說話了。不生我氣,好么?你是我一生的兄弟,我一直記得。
沒什么。小宇,你希望我怎么做?我要怎么才可以幫你?
平!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可以幫自己。有些事,我明明知道是錯的,可我還是做了。我控制不住自己,忍不住誘惑了他,占有了他生命中的四個月,現在他走了,遠遠的離開我,我以為我會就這樣把他忘記,可是一天天的過去,我卻依然記憶,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?
小宇,有些事情由不得我們選擇的,或許人生就是這樣,你得學會放棄,他終究是要離開你的。
他終究是要離開我的,我一字一句的重復著,聲音哽咽,淚水悄然劃落。是呀!無論如何,他終有一天是要離開的,他要找女朋友,也要結婚生子,這是他的人生。我呢?我該怎么辦?我的人生路該怎么走?想忘記他卻偏偏記得……好矛盾,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?我在心里一遍遍的詢問自己。
忘記他吧!小宇,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。阿明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,一艘已經遠去的風帆。你的路在你自己腳下,得靠你自己選擇。
忘記他,我是在努力的忘記他,從送他踏上遠行的列車開始,我就逼著自己去忘記,我甚至放縱自己,填補空虛,想在錯亂的性愛中把它遺忘,但我和別人上床時,我的腦海中浮現的依然是他不變的笑臉。他好象帶走了我的心,我的魂,我不知道還能怎樣……我的聲音越來越低,最后只剩下一聲幽長的嘆息,淚水卻洶涌而出。
平走了過來,輕輕把我擁在懷里,低聲說,想哭就哭吧,哭出來心里可能會好受些。
抱著平,所有的委屈、痛苦一擁而出,我的淚水仿佛泛濫的小河。
平,只有你了,只有你沒有嫌棄我,也只有你還在我身邊……我抱著平,就像抱著救命的稻草。
平留在龍巖陪了我好幾天,他怕我再做傻事。他陪我散步、逛街,講一些好笑和不好笑的笑話給我聽,他希望我能夠早日走出心中的回憶。真的難為他,平的口才并不好,那些笑話并不好笑,但我還是勉強自己笑出聲來,我不希望平再為我擔心。他還有自己的工作,自己的女朋友,終有一天,平也要成為別人的丈夫,他不可能一直呵護我的。當我再次躺在平的懷里時,我已經不會糊思亂想,平以前是弟弟,現在像是哥哥,他的懷里依然依然溫暖,我可以安然入睡。
平時不時的就會打電話給我,詢問我的心情和生活,他希望我的人生能夠多一些快樂,少一些痛苦。感情的事,他知道無法幫我,只希望我自己能夠走出來。阿明走后的這兩年,我又經歷了一些人一些事,沉浸在虛無的網絡世界中,我如魚得水,盡情揮灑著自己殘余的熱情。我漸漸接受也習慣了身邊沒有他的生活,回復到從前。既然放飛了愛情鳥,就讓他遠遠的去吧。平說得對,有時候,放棄也是一種圓滿!放棄也需要勇氣!在記得阿明的日子里,我依然為他祝福,依然會情不自禁的想念他,但心已經不那么痛苦,我甚至可以平靜的面對。
平的愛情長跑如火如荼地進行,我原以為他一定會很快就結婚的,可是沒有,他說他要等我結婚后才結婚。面對婚姻,我一直都很恐懼,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,但不結婚,于我行不通,我根本找不到向父母解釋的理由。父母從我二十五歲開始一直在摧促,堂弟的孩子已經很大了,父母看在眼里,急在心中,他們只有催促我。這時候,我常希望自己有個哥哥,他結婚他有孩子就可以了,父母的心也會平和一些。可我是家中的獨子,父母不摧我摧誰呢?最害怕的就是接到父母打電話來詢問我關于婚姻的事,讓人心煩意亂。但父母錯了嗎?沒有!我常常為婚姻的事夜不能眠,迷惑了很久,也猶豫了很久,彷徨復彷徨。不結婚對不起父母,可是結婚后對不起妻子,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,婚姻于我,只是一場錯誤。但人生最終得有個選擇。矛盾的我,面對這現實的生活常不知所措。那時,我在網上認識了一上女網友,很偶然的認識,緣于一次無聊的聊天,接觸幾個月后,在家人再三的摧促下,我狠心作出了結婚的選擇。錯誤的開始,只能承受一輩子。
我結婚前,平又到龍巖找我。他說,你終于想通了,我為你高興!
我選擇結婚,你是不是很高興?我冷冷的問他。
你總得作出個選擇的,不是么?接受或許放棄都很難,我知道你一直在矛盾,面對父母,你不能自己。結婚或許好一些吧,至少你有一個自己的家,但不結婚始終不是個事。平說得很平靜也很坦誠。
我沒有再和他爭辯,人很累,心在憔悴。選擇已經作出了,沒有后悔的余地。
新家俱運回來那天晚上,平最后一次和我同床,他抱著我,一直在說話。
結婚后你要負起一個家庭的責任,別太任性了,好么?人生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如意。
我知道的。平,別再為我擔心,我知道該怎么做。既然作出選擇,我會承受下去的。
沒有經歷過苦難和挫折的人生,如一張白紙,沒有色彩,如一塊荒蕪的土地,不長莊稼。小宇,你經歷了很多我未知的人和事,經歷了很多苦難,我真的希望你以后能夠收斂些,能夠快樂一點。有些事過去了就只能讓它過去。背著太多的包袱,你的人生會過于沉重,你會一直都快樂不起來的。看見你郁悶的神情,我心里也難受。
謝謝你!平,你的一片苦心我懂,一直都懂。我會記得的,你是我的好朋友,一生的兄弟。在我最無助的時候,一直是你陪在我身邊。……
窗外,有低低的風吟。月光如水,溫柔地照著我們,無語潛行。
我結婚半年后,平也準備結婚了。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時,我愣了一會,心緒在瞬間五味雜陳。平終于結婚了,以后他就屬于別人的丈夫。
祝福你!平。我一定會抽空回去參加你的婚禮。新娘是誰?還是以前那個女孩么?是她呀!好呀,至少我還認識。好久沒去你家了,家人都還好吧?我強顏歡笑地說,聲音里卻透著一絲苦澀。
放下電話,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,打開CD機,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水木年華的《一生有你》。“以為夢見你離開,我從哭泣中醒來,看夜風吹過窗臺,你能否感受我的愛?等到老去的一天,你是否還在我身邊?看那些誓言謊言隨往事慢慢飄散……”纏綿的歌聲充斥著整個房間,我沉浸在音樂中,任心緒縱橫奔流。一直都很喜歡這首歌,喜歡它憂傷的旋律,今夜聽來,卻另有一種無言的感傷。我久久地凝視著小小磁頭的轉動,就如凝視一只在微雨中斂著翅膀美麗而憂傷的鳥兒,守望著高寒的天空沉思或冥想……淚水在不經意中流進了嘴里,苦苦的、澀澀的。為什么要流淚呢?平一直都在我身邊不曾遠去,愛情走了,但友情還在身邊,我依然不是孤獨的。生命中有一個這樣的兄弟還有什么遺憾呢?
站起身,佇立在窗前,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,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空氣中充溢著一股淡淡的桂花的馨香,沁人心脾。人總是要入世的,又有誰可以獨立于世人之外呢?
……
新郎新娘過來敬酒了!身邊一個不認識的賓客推了推陷入沉思的我。恍然中,我才從回憶跌回了現實,迅速站起身,端起酒杯,微笑的望著那對壁人。平的爸爸這時走到我的身邊,朗聲說,各位,我給大家介紹一下,這是小宇,遠道而來的客人,是平最好的朋友!瞬間,大家的目光箭似的集中在我身上,我的臉霎時一片緋紅,低著頭不知該說什么。
小宇,我想先單獨敬你一杯酒,希望你快樂、幸福!平端著酒杯對我說。
還是我先敬你們夫妻吧!祝你們新婚快樂!永浴愛河!早生貴子!白頭偕老!我搶了平的話,一連串道了很多的祝福,惹得同桌的賓客都笑了起來。我和平對望了一眼,坦坦蕩蕩的目光中滿是包容和鼓勵。我們相視而笑,心里是一片澄明。碰了杯,一飲而盡。
我想,我已經擺正了平在我心目中的位置。他是兄弟,一生的。
人生若潮,潮起時,驚天動地,潮落了卻是一片滌蕩后的平遠與寧靜。潮漲潮落,潮落潮漲,漂浮歲月,無止無休……生活永遠是真實的,真實得不留想象的余地。在人生的棧道上,我不再是孤獨的,因為有平,他一路與我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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